《一代宗師》葉裏藏花薪火相傳

freegold

《一代宗師》

登徒

王家衛以武學為經，時代為緯，將葉問這詠春一代宗師，拍出亦文亦武的情懷，挑戰人物傳記、文藝、動作、史詩的界限，做到文戲武唱，激烈處硬橋硬馬，溫婉處情絲百轉，詩意、戰意和情意式式俱備。

它的優勝處，是雖然融和了不同類型，卻是典型王家衛風格和主題，不獨沒失去自己，個別主題仍有所進深和提昇。

全片可見精雕細啄，結構異常嚴密完整，映像行雲流水，無論布景、道具、美術、攝影，以至動作和場面設計等，交出超水準，做到雅俗共賞，算是王家衛最親民、大眾化作品。



戲中多場動作亮眼刺激，很多奇想靈感。宮羽田搶餅、李存義點煙，以靜制動；宮二葉問空中倒旋，顛倒半生；馬三宮二之鬥，煙霧飄零，其情慘烈。場場都過目不忘。起首的金樓，葉問會四大高手，卻有向《死亡遊戲》致敬之意，這與後段《其後》主題音樂映襯宮二雪地耍拳，向森田芳光致敬意味一脈相承。

然王家衛作品卻絕非俗品，他以葉問詠春入手，角度風格大異於《葉問》，卻將北拳南傳，宮羽田南下收山比試為引，折射出南北武林分野。

前段寫北拳爭霸燦爛有餘，卻帶著一份悲涼，宮羽田以自己合了形意拳和八卦門，並開展了北拳南傳的兩廣武術會而引以為傲。孰料那只是分的開始，北方有中原爭霸心態，一山不能藏二虎，師兄李存義遂出走南方，隱姓埋名；宮二和馬三，本來合了，卻鬥得兩敗俱傷。

王家衛用北方武林，寫一種稱霸的舊思維，那是一方獨大，逆我者亡，有仇必報，只圖一時。它既是歷史源頭，大節大氣，但亦是最排他的，摧毀性的，師徒反目，師兄妹相殘，武道淪亡，最後引來宮家凋零的結果。



相較下，南方武林，雖有縮骨冇品的廣東佬弊病，卻節義臨頭有承擔，講信用。金樓四高手圍教葉問，用一種交融過招方式來作提示，和而不同是當中核心價值，葉問是盡汲精粹。金樓既屬烟花地，亦是英雄地，降龍伏虎，冷不防金樓只是暱稱，它在葉問背後掩映著「共和樓」三字。

王家衛的南北，只是一種角度，並非硬磞磞的，他用更多的篇幅來寫南北互動，南北微妙的交融，更大的是世界和眾生。

北方若以陽剛大氣為主，太露太揚。那南方香港，對王家衛來說，則是一個「藏」字。受重傷無法練武，搖身變為戲伶的宮二、教拳師父的葉問、理髮師父的一線天，宮羽田師兄李存義等等，藏在廣東人搵食文化裏，固本培元。

它當中不無現實寫照（一線天的革命黨則與黑社會相輝映，理髮店都是上海幫地盤），亦有美化了的浪漫投射（遺世不容的愛情，在此重逢並表白），保存了民間文化、情感、精粹和興味，也就是建構起民間社會的文化輪廓，香港人與嶺南文化和上海文化間的微妙關係。王家衛承接自己過去飄泊主題，卻提昇了少有的歷史深度，南來客與政治氣候的關連，則早已呼之欲出，這亦是阿飛源頭。



藏，是自保，亦是承傳。那解釋了，宮羽田師兄李存義自我流放，不與師兄逐鹿中原，一來，避免宮二馬三悲劇。二是，李存義的火種意象，由始至終沒有熄滅（一根柴煲蛇羮，一枝火柴點煙），暗合了當中一道腰帶一口氣，點燈薪火相傳之意。

一線天，蹩眉冷對，亦收了熱淚盈眶的古惑仔小沈陽，開理髮店；葉問亦收了一群廣東佬，不舞龍舞獅，只授業不花巧。兩批師徒，各自一張合照，有立此存照之意。

於是，宮二與葉問，這對令人哀思隱隱的璧人，從金樓交手倒旋半世情絲，意義不僅在於不能宣諸於口的情感（那件冬大衣的錯配，亦是典型王家衛的情感轉移的用法），一粒鈕象徵一份緣，一種南北對比和連繫。

對的時間，遇上對的人，那是幸福。宮家六十四手對碰三件頭，將這絕學永遠藏在葉問的心坎上，也是一種含蓄的承傳，見自己、見天地，卻靠葉問迂迴地見眾生。人的一生，求只求這靈犀一點的知己知彼，斷髮情深，永不分離。



葉底藏花，踏雪尋梅。王家衛就是這樣低調、溫婉、含蓄，卻又能以一反三，宮二的絕情絕藝絕後，看得讓人心痛，卻是王家衛典型悲劇人物。

「不圖一世，只圖一時」，轟轟烈烈，宮二以為自己不能停，只能進，卻走入了死胡同。《其後》主題音樂在雪地中奏起，疊著她的自白：「所謂的大時代，不過是個選擇，我選擇留在過去。」葉問此刻已換了西裝，手中煙圈著圈著，纏到遠方去。

一停一進，一舊一新，王家衛把話兒給了葉問：「只有眼前路，沒有身後身」，並給宮二送一句：「宮家從沒輸過，要輸，都是輸給自己！」偏執成狂，自我孤絕，最後將遺憾留給自己。這種阿飛式對遺憾的沉溺，乃王家衛電影過去迷人之處，然今趟，王先生藉著葉問，卻自我開導，怎也得向前走（鞋子的近鏡，多得無法不正視），就這意義上，《一代宗師》踱步經年，卻是一思進了。



這當然也可理解為另一種飄泊開始，卻不無向這南方小城致敬之意。一代宗師，正是這群臥虎藏龍。藏著，守著，適時而起，直指香港的文化土壤的特質。功夫、功夫電影如是，文化、文藝如是。她在歷史中有其獨特意義，都給不容於中原的人事，一個藏身之所。

煙、霧、雨、雪掩映下，鏡花水月，都成過去。一切回到原點，正是葉問所代表的跨越一個世紀的中國人心事，經歷光緒、宣統、民國、北閥、內戰（刻意省去了新中國），最後安頓於此，只憑一口氣，起得番身才算贏。北方觀眾，看得通這層南方意義嗎？都明白這城的真正價值嗎？

正因為這層與時代的對話和反思，不亢不卑，《一代宗師》是王家衛自《東邪西毒》後最好的作品，令人自豪。

至於我城，曾因苦難而人才匯流，她太明白苦難源頭所在，只能更珍惜自由真義。時移勢易，希望她仍能兼收並蓄，海量汪涵，別走上狹隘的排他的道路去。明白過去，珍惜現在，邁步未來，才不會辜負大時代的托付。這當然亦是一種選擇。


登徒

資深影評人，曾任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副主席，電台電影節目主持

juny038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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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上的稍等啦

maverickhon

不錯啊，沒看過這麼好看的

jackjack99

一樓的位置好啊..

cb_reptile

樓主在那邊抄的呢

kengt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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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ss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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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沒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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